□黄西蒙
最近读《张家山汉简·奏谳书》,看到西汉初年的一段隐秘历史。
汉高祖十年(前197年)七月三日,胡县(在今河南省灵宝市阌乡附近)县令状、县丞憙审议了一个案子。
这一天,在函谷关,兵士们正在严格审查行人的通关文件。一个名叫南的年轻女子,头戴缴冠,装成病恹恹的样子,躺在马车里,她时而眯着眼睛,外面的阳光浓烈而刺眼,时而紧闭双眼,似乎不去看这个世界,就不会感到现实的苦闷。在她手边,是大夫虞的通行证件。
负责检查的官吏目光如炬,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儿。兵卒厉声吆喝着,让南从车里下来,旁边驾车的阑,赶忙迎上去,自称是狱史,专门押送原来齐国故地的百姓到关中,这个名叫南的女子是齐国田氏家族的人,现在要送她回临淄老家。
“什么临淄老家?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她盗用了大夫虞的证件吗?还装成病人,骗谁呢?”几个面色严厉的官吏,将阑和南扣押在一起,又对他们进行单独审问。
原来,南与阑本来并不认识。汉朝初年,关中需要全国各地迁来大量人口,兵士们到处拉人,但没有实行秦朝的郡县制,长期都是郡国并行制,而且有大量近乎完全独立的诸侯国。南的家族世代都在齐国,在咸阳无亲无故,对关中也没什么好印象,到了那里,估计也是给贵族当牛做马,不可能再有自由和尊严。因此,南在半路上,就希望找机会逃回临淄,但除了得到官吏的帮助,她没有其他任何机会。
就这样,一个很偶然的机会,或许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,南和阑四目相对,一见钟情,很快便坠入爱河,又结为夫妻。阑原本是个有身份的基层小吏,但他为了爱情,也就奋不顾身了,宁可背上作奸犯科的罪名,也要帮助南逃离关中。
只要过了函谷关,南就自由了,可惜终究还是一场幻梦,审查严格的边关小吏并不通情,只能严格按照规矩来处理。
生活在秦汉之交的百姓,躲过连年的酷烈战争,并不等于获得了太平日子。南和阑,两个原本并没有交集的人,也只是时代洪流里毫不起眼的沙石。在那些掌控权力的人看来,不论南和阑的爱情故事多么浪漫、凄苦,也不足以改变严酷的律法。
南被审案子的官员定性为逃亡罪,阑的问题更严重,他被指知法犯法,不仅犯了逃亡罪,还犯了引诱妇女罪。阑和南都承认冒充他人身份出逃,确实有罪,但阑坚决不承认自己引诱了南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,两人纯属两情相悦,也是合法夫妻。
从律法规矩来看,审理任何案子都需要以法规为准绳,不能掺杂个人的主观好恶。但是,汉朝初年天下刚刚安定,法律非常不规范,很多案子到底该怎么判,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审案者的个人素质和观念。
经过反复推敲,这起跨国婚姻奇案最终还是以一个令人遗憾的判决而结束了:与当时很多无辜的老百姓一样,阑被判“黥为城旦”,也就是在脸上刻字,然后沦为底层苦力,去修筑各种大型工程。当年秦始皇陵、秦长城和阿房宫等超级工程,背后都是无数苦力的血泪史。尽管阑曾经是个小官吏,但仅仅是为了救出心爱的人,也不幸沦为刑徒。
此后,南和阑都在历史上彻底消失了。或者说,他们这样的小人物,能被历史记下,本来就是非常偶然的事情。况且,记录这段故事的也不是史书,而是当时的法律文件。只是深埋于地下的这些信息,在两千年后幸运地被考古人员发现,得以让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重见天日。
我们并不知道,南和阑最后到底怎么样了。从当时多数人的归宿来看,阑大概率会死在建筑工地上,与累累白骨一起埋在乱坟岗上,而南也不可能回到临淄老家,只能挣扎在底层的死亡线上,甚至堕入风尘,受尽凌辱。然而,我还是希望他们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,就像无数文学作品讴歌的大团圆式的爱情一样,南一直陪伴在阑的身旁,后来遇上皇帝大赦,南和阑找到一处清净的世外桃源,便安居下来。
如果他们真的成功死里逃生,便可远离世事纷争,繁衍生息。或许,在今天,我们身边就有南和阑的后人,只是即便真的如此,我们也无法识别他们了。
时间足以改变一切,帝王将相尚且难以留下遗骨之类的生命信息,古代普通人更是早已化作尘埃。但文字的力量是可以穿越时空的,竹简上的寥寥几笔,让南和阑的故事得以铭记。
来源:红网
作者:黄西蒙
编辑:张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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